2010年11月19日 星期五

冬天又冬天(完整版)



1974年,台灣十大建設剛開始要起步,身為工程師助理的林保定選在上工前一個月舉行婚禮,婚禮上的氣氛很特殊,宴席上頻頻拭淚的不是女方家長,竟是新郎的父親,林老先生一頭斑白的頭髮,雖然年紀六十多歲了,但臉上的皺紋看上去卻像七十多歲人,平日給人硬骨的鐵漢形象,今晚卻出乎眾人意料哭得老淚縱橫,好像今天不是娶媳婦而是嫁女兒,但明明今晚就是兒子娶媳婦呀!眾人不明就裡,但也沒人上前去問個清楚。獨子保定自幼受到父親嚴厲的培養,雖然與父親相處時間很長,但是一如天底下所有的嚴父,兒子很少窺見父親的內心世界,保定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哭得如此激動,只是不時紅著眼眶望著父親。

宴席上林老先生喝了很多酒,始終不發一語,隔天早上,家人發現林老先生失蹤了................

保定新婚的情緒立刻一掃而空,趕緊通報警方,父親原本的生活非常簡單,除了坐在書桌前練字從沒聽過有什麼興趣,也幾乎沒有交際,他沒有理由無端消失,保定緊急的趕到派出所報案,由於村子小,警局裡的承辦人員還是林老先生的學生,大家都非常重視他失蹤的事情,街坊鄰居除了議論紛紛也幫不上什麼忙。

林季新是嘉義鄉間一所國小的男老師,一九四九年隨國軍來台時已經四十歲,長年隨部隊征戰南北的生活已經使他感到厭倦,因此向上級申請退伍,長官安排略有學識的他到國小教書。雖然社會氣氛還是高喊著反攻大陸,但他卻隱隱覺得恐怕將在此地終老一生。古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前半輩子投身軍戎無暇談及婚嫁,如今落腳於台灣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就在急著討老婆的情緒中,聽信了媒妁之言草草決定了自己的婚事,對方是一位祖籍福建的台灣人,名叫陳阿月,季新對這位女子的一切所知,全都是透過媒人婆的一張嘴,過去帶領部隊縱橫千里閱人無數的他,對這位總是口沫橫飛的媒人婆很不放心,但現在的他似乎也沒其他選擇了。

婚後隔天一早,季新才看清楚新娘的面容,新娘的體格在女性的標準裡有點魁梧,長久日曬而暗沈的膚色顯得對農事很在行,整體看上去很健康有體力,確實是能生養的女人,至目前為止,季新對阿月都還算滿意。阿月一直不敢直視季新,對她而言季新也是一個陌生的男子,只是他給了雙親不錯的聘金,所以自己就嫁給他了,婚前有聽人家說他人品不錯,外型挺拔好看,就是年紀稍微大了一點,現在他就躺在自己身邊卻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他要阿月在做早點之前,先去買份中央日報,這是與自己忠愛的黨息息相關的報社,季新每天早上一定要花半個小時仔細讀過一遍,沒想到,阿月卻買了一份台灣新生報,新生報是台灣本土的報紙,於日據時代的前身是『台灣新報』,所以在地的台灣人習慣性的會去買熟悉的台灣新生報,而非剛剛登台令人陌生的中央日報。
季新剛洗完臉,坐在書桌前準備要翻開報紙,才發現這不是他熟悉的中央日報,立刻把廚房裡的阿月叫來問話,一問之下大為駭然,原來他娶的這新娘是不識字的!阿月根本分不清楚報攤上哪一疊才是中央日報,一股腦地想著要買報紙趕回去做早餐,就買了最多人看的新生報,季新知道阿月是文盲後,心情非常低落,草草用過餐就出門了。

晚餐時,阿月不好意思和先生同桌吃飯,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給季新獨享,還應了季新的要求準備了兩壺酒,自己則蹲在廚房的爐灶邊吃。

一向軍人姿態的季新,罕見的散著髮,微醺著一張紅臉,半身歪斜靠在桌沿:『我說要個能生能養的,這下可好了,真給我一個只能生只能養的!』
說到這個,季新停頓了一下,倏然聳起上身對著餐桌前的虛空:『你說,這目不視丁,她該如何教育小孩呢?哪天光復了,我帶回河北老家,該怎麼面對年邁雙親,我們好歹在地方上名門世家,如今竟招了個文盲媳婦啦!』
在屋後水缸旁洗碗的阿月 ,聽到屋裡剛剛新婚的丈夫咆嘯著自己的不識字,初到這個新環境已經讓她感到徬徨,結婚才一天就聽到先生這樣抱怨,一時忍不住滑下了淚珠。

季新喝完了一壺酒,走到屋後的茅廁小解,一路搖搖晃晃的經過阿月的身後,小解完後又踩著醉步想回屋裡,迷迷糊糊見到低頭的她,臉上掛著兩條淚痕,下巴處還懸墜著一滴銀亮的淚滴,他只是楞了一下,雖然酒醒了大半,但依舊裝著醉意回到餐桌旁,想著自己這十幾年來跟著部隊的遭遇,忍不住嗚咽了起來,口裡不住的說:『我說呀!你這還能回去嗎?還回得成嗎?還回得成嗎?.....』

或許那滴落在水缸裡的淚,也衝撞了季新的心湖,季新一晚沒睡好,他曉得自己不對,早晨天剛亮,季新一個人坐在書桌前,靜謐的早晨,有一股流暢的沙沙聲悄悄地運行著,那是鋼筆的筆尖畫在紙面上的聲音。阿月半瞇著眼,望見窗外遠處微亮的天空,視野聚焦逐漸拉近,這才看見季新坐在窗前的桌上寫字,丈夫挺拔的背影形象驅散了睡意,阿月緊張的立刻起床,馬上想走出房外準備給他洗臉的熱水,才到房門口就被季新叫了過去,阿月看見桌上有三張白紙,紙上只有四行拇指寬的長格子,每一排格子的最上方都各有一個端正的字。
季新低沉的聲音先開口了:『這四個字,從左邊唸到右邊就是中央日報,這裡我給畫了格子,你坐下來練習認字也練習寫字,以後每天早晨你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學四個字,洗臉水我自己會打理,你每天寫滿三張紙的格子再去準備早餐,報紙我已經向報社續訂了,以後不必出門買.......欸~還楞啥?快過來坐下呀!我教你寫字。』
阿月每次面對季新,都像是小兵見到將軍,緊張地不知所措,季新上前去拉著阿月的手,讓阿月坐在自己讓起的椅子上,白淨的紙面上有著黑亮墨水構成的線條,東方漸白的天色映入窗戶,使得白紙與黑線顯得分明立體,阿月感到陌生卻也覺得新奇,站在身後的季新微微傾身,左手隔著阿月的手掌壓在紙面上,右手緊緊握著阿月持鋼筆的手,牽引著阿月的手練習寫字,阿月是幹粗活的女人,學寫字是頭一遭,被一個大男人握著手也是頭一次,季新溫暖的大手彷彿掐著自己的心窩,季新的鼻息沐灑在阿月的額頭上,臉紅的阿月頭越來越低,此時季新才察覺他們首次的肌膚之親,結婚後的這幾晚,季新沒碰過這個陌生的女人他的妻子,季新慌忙的把手鬆開,挺直的腰桿故做鎮靜的說:『好吧!你你....你自己練習後面這些格子,我去洗臉,如果還寫不順就叫我,我們再練習。』阿月從來沒有寫過字,也是頭一回用鋼筆,有些筆劃寫得太慢,濃黑的墨水就在雪白的紙張上緩緩暈開,就像心頭上逐漸綻開的一朵朵豔紅的花。

相處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季新與阿月對彼此的陌生感逐漸淡化,這一晚,季新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前,阿月如往常一樣坐在灶邊生火的木凳上,捧著一碗飯菜混雜的碗公默默進食,季新拿起筷子準備夾菜,卻又像是想起什麼而停頓了動作:『阿月,過來這裡一起吃呀!躲在後面做啥?』
這句話從屋前傳到屋後,阿月聽在耳裡,心中滋味是喜孜孜的,端著自己的碗筷輕步走到餐桌邊坐下,阿月碗筷碰觸到桌面時發出一聲沈悶的:『叩』,這時季新才看到阿月的碗竟然是自己的三倍大,自己拿的是一般瓷碗,而阿月雙手捧著的是一具陶製碗公,妻子的食量竟然大過自己數倍有餘,當季新看見她的『碗公』,那一瞬間表露出天真的驚詫表情,當下阿月非常不好意思的低頭,季新噗哧笑了出來,阿月也跟著笑了,簡樸的磚瓦小屋裡首次盪漾著兩人的笑聲, 季新舉起筷子主動夾菜給妻子:『能吃是好事,多吃點好!』阿月紅著臉頰點點頭。
晚上八點多,季新坐在門外屋簷下的竹籐椅上欣賞夜色,濃黑的劍眉下,一雙明皓的眼望向遠方。屋子前方就是一條三米寬的小路,再越過一條水溝就是農田,四、五塊水田的後方,橫躺著一座矮矮的丘陵,丘陵上是這個村的墓地,名義上是墓區看上去卻像亂葬崗,丘陵上的夜空裡鑲著滿天繁星,季新已經走過一半的人生,扣除孩提時代,實在沒有多少時刻能夠像今晚這樣讓他感受到安定,季新今晚不想河北的家了,他思索著自己身後的家,昔日踩著草鞋提著破舊的搶桿子,跟著部隊到處流轉廝殺的青年,才一晃眼的工夫,已經討老婆成家了,視線從星空下降到丘陵,退到農田再回到自己刁在手上的煙,燃燒的菸葉發出微微的紅光,湊到嘴前輕輕吸了一口煙,又彷彿語重心長似的嘆了口氣,鼻息衝出的白煙,團團襲捲著上半身,因吸氣而遽然亮起的燃燒,灼熱了季新的心頭,眼前這不就是一生嗎?成家立業,然後步入前方的農田耕作一生,最後如同農作物的種子般,被人栽在丘陵上的某塊地方。
寧靜孤單的夜,偶爾會有巡視田水的農民扛著鋤頭路過,村子裡每個人都是互相認識的,路過的人們總會熱情地向季新打招呼:『林老師吃飽啦!』季新的台語還不流利,但聽得懂村民們熱情的問候,內向的季新靦腆微笑揮手回應。
一輪明月,從初昇的昏黃轉為天頂的皎白,季新掏出口袋裡黃銅製的懷錶,看時候不早了,踩熄了最後一支煙,轉身走進屋裡,闔起兩扇木門,季新一如往常將巨大的木栓推進栓口,實心圓木紮實的碰撞,震動著一對門板,那平淡的栓門聲,迴盪在屋子裡,今夜聽在阿月的耳中格外清晰,她已經準備好將自己交給這位男人。
季新推開房門,舊銅製的轉軸發生微微的摩擦聲,隨著門板的開啟,季新看見床沿的地上有一盆冒著熱氣的洗腳水,阿月低著頭坐在床沿,衣服的鈕扣全開著,兩片衣襟左右交疊虛掩,季新轉過身去帶上房門的門栓,這次的栓門聲令阿月輕微的顫抖著。窗外的路燈是房內僅有的照明,季新慎重而平靜地走到床邊坐下,脫下腳上的便鞋,將一雙疲倦的腳浸入溫暖的水中,阿月緩緩的跪在季新腳邊的地上,替季新搓揉著腳掌,靜謐的夜裡此時只有盆內抽咽似的水聲,隨著揉腳的動作,阿月的衣襟微微敞開,一對豐乳的春光照亮了季新在黑暗中的視野,一對飽滿的乳房,顯得這女人很有生育能力。這兩年隨軍隊到處轉進,隨後大局丕變又匆匆渡海來到台灣,季新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碰女人了,今夜,一位二十來歲風華初昇的女孩,溫柔地跪在他的面前,羞澀地敞著胸脯。
阿月溫柔地搓揉著他的腳掌,她曾經發現自己的衣襟漸漸敞開,很害羞,但是她忍著不去遮掩,她想為他生小孩,她覺得他是個好丈夫,也會是個好父親,這也是自己的本分。季新彎下身去捧住阿月兩側的手肘,對於阿月而言,這是一個開始的信號,她的心跳就像百米競賽的跑者,聽聞起跑槍聲後,開始急速的搏動著,季新想引她站起來,但她反而先將臉盆捧到一邊去,然後才站在季新的面前,房內非常的灰暗,窗外路燈投射在地板上的反射,稀微地映照著阿月的乳房,阿月就站在面前不到半公尺的距離內,未經人事的肉體就在眼前,季新逐漸粗重的鼻息顯得有些動情,女人身上淡淡的體味在這個時刻更顯得催情。
黑暗中,那對挺立的乳頭在阿月身上拉出的影子特別顯眼,季新往前一傾,輕輕含住了阿月的乳頭,阿月胸膛裡發出一種柔弱的氣音,季新雖然曾經接觸過軍妓,但那只是軍旅生活中唯一可供調劑的娛樂,和真正的做愛不同,那一對飽滿的乳房令季新的唇左右游移,就像飢餓的嬰兒尋找著母親的乳頭,季新忘我,甚至逐漸瘋狂地吸吮著兩邊的乳頭。
她平躺在木板床上,雖然兩人處在黑暗中,但阿月嬌羞地別過頭去,兩隻手很信任地掌心朝上擺在兩側,季新屈膝跪在她的下方,首次進入的過程中,季新曾經感受到陰道口的微弱阻礙,那或許是處女膜吧!季新持續的挺進, 阿月閉上眼安靜的承受這一切,腹部微微抽搐的鼓動暗示著她的疼痛。起初,季新勉強把持住衝動,讓阿月能充裕地接受他的進入,但隨著每一次進出所帶來的刺激,觸電般的酥麻感,男性深處的野性一次次地被撩起,他已經不管包圍著陽具的液體究竟是阿月的落紅還是因動情而分泌的體液,緊實的陰道,透過層層濕潤柔軟的組織包圍著盛怒的陰莖,季新毫無技巧地進出使阿月的乳房劇烈上下跳動著,木製的床板隨著進出的節奏發出陣陣咿呀聲,久未發洩的季新,很快就射精了,雙手緊緊掐著阿月的肩膀,喉嚨深處一陣低鳴,大腿肌肉微微抽動著,朝阿月陰道最深處射入滾燙的精液。
高潮逐漸褪去,季新微微喘著氣往旁邊一倒,雖然新婚妻子不是什麼出眾的美人,但青春甚至堪稱稚嫩的肉體,在這樣的夜晚裡還是透著一股濃厚的性氣息,阿月也不過就是手掌心上幾顆粗繭與黝黑的臉龐,身體上的肌膚依舊是少女般該有的柔嫩,因勞動而結實的肉體,反而顯得很有彈性,過去季新所接觸總是病厭厭的軍妓,阿月帶給他截然不同的感受。
全裸的阿月雖然才剛與丈夫行房,仍然不習慣在季新面前裸體,她跨過季新把剛剛丟落在地上的衣服重新穿上,躺在床上的季新呼著混濁的喘息,看見她小心翼翼走進窗外投入的光束範圍內,她毫不知情,就像一步步走入陷阱的白兔,季新躺在黑暗裡看見照明下的她,稀鬆平常的穿著動作,重新撩起季新的慾火,無暇柔嫩的肌膚以強烈刺眼的反光,誘惑著黑暗中的野獸,原本側身的阿月,轉過身來想穿上褲子,原本從側面欣賞乳線的季新如今因阿月背光,只能看見黑色肉體輪廓,這惱怒了季新,季新冷冷的喊了一聲:『阿月』,阿月停止動作抬頭望向黑暗中的他,他快步上前去重新脫下阿月的上衣,就在光束下,他略微粗暴的將阿月上半身壓在梳妝台上,一手環抱著她的大腿,另一隻手臂用力往她的後腰背下壓,阿月在這樣的壓迫下自然地翹起臀部,剛剛才激戰過的陰部面對著身後男性的胯下,依然閃耀著潮溼的反光。
不等阿月有任何心理準備,原本就裸著身的季新,雙手扶著阿月的臀部,猛然就將重新硬挺的陽具插入陰道的最深處,由於動作太過粗暴,阿月壓抑不住而驚叫了起來,但她沒有反抗,她沒有感覺到痛,只是有股陌生的刺激來得太過突然,也許是受到陰道內精液的潤滑,這次的做愛特別的順暢舒服,已經射過精的季新持久不退地進出,每一下都是完全地進入與抽出,阿月嘴裡只不住發出夢囈似的呻吟,一顆汗珠從鬢毛間墜下。如海潮往沙岸上拍打,一陣陣快感持續從下體湧進,雙手扶著桌面邊緣拱起上身,結實的背部線條映著美麗的光影,刺激季新又再一次的射精了。



阿月生下的小孩是個男孩,季新用家鄉給自己的兒子取名為『林保定』,這個小孩出生後,季新的人生觀有明顯的轉折,保定在他懷裡天真的眨著大眼,初為人父的欣喜是有的,但有一種複雜的落寞也揮之不去,遠在對岸的雙親恐怕永遠也不知道他們當了祖父母。原本傳宗接代就是季新人生中最後一件大事,如今完成了,好像往後數十年的人生已經可有可無了,所有的生存感、所有對於生命意義的追求,如今都有了具體寄託的對象,已經毫無所求了,既然如此,人生再活三十年,與再活一天,之間的一切差異就變得微乎其微了。這只是他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法,他依舊是循規蹈矩的過著規律的每一天。

新的學期,季新服務的學校來了一位音樂老師,她的名字叫做陳冰如,這位新來的女老師立刻在學校男老師圈裡引發旋風,冰如有一張圓潤的鵝蛋臉,總是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時時發出剔透的光芒,為人非常客氣,不管對同事或學生總是面帶著微笑,音樂出身的她氣質出眾,和鄉間粗枝大葉的女人比起來,冰如的任何一個動作,看在每位男老師的眼裡,似乎都在撩動內心深處裡的情慾,要不是這些男老師都已經有了家室,恐怕平靜的校園裡,每天都要因為冰如的出現而引發男人之間的決鬥。為人師表更必須堅守道德本分,這些男老師沒有一個因為心動而做出追求的舉動,但是在任何場合,眾男老師免不了因冰如的出現而顯得不自然。
這時候距離台灣光復已經有六、七年了,學校一直沒有機會編寫新的校歌,過去歌頌日皇版本的校歌是絕對不能再唱了,如今好不容易請來了音樂老師,校長要教授國文的季新與新來的音樂老師合作,請他們兩人編寫新版校歌。校歌會讓全校師生在未來的數十年裡反覆吟唱,對於學校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季新與冰如兩位老師都不感掉以輕心,向教育局申請其他學校的校歌唱盤,兩人經常在一起聆聽這些收集來的校歌以及相關的音樂。
日子久了,在放學後,一起窩在音樂教室裡聆聽音樂,逐漸成為兩人的習慣,因為有很長單獨相處的機會,所討論的內容也從單純的校歌一直擴展到各種面向,看對眼的兩人不管談論什麼,最後總是往心裡說去,冰如對這位從沙場上活下來的男人其背後的故事很感興趣,季新也樂得有一個對象可以訴說自己的人生。
冰如,一個台北大戶的小姐,之所以會跑到這鄉下代課一個學期,主要是想逃避家裡所安排的相親,在傳統的禮教下成長,她卻嚮往自由戀愛,也曾經交往過幾位男友,在雙親的阻擋下,每一段戀情總是很快就結束了。雙親積極的安排『門當戶對』的對象,強迫為她舉行相親,她了解自己最終必須在此事屈服,明知最後結果為此,她還是想逃,所以主動向教育部申請到鄉間代課一個學期。
冰如住在緊鄰學校的宿舍,放學回到家後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寂寞、孤單總是逃不掉的,季新的出現恰好填補了這個空缺。隨著兩人逐日的熟絡,她對他的佔有越來越深,兩人常常從傍晚一直拖到七點多了才分開各自回家。
也許是因為秋天,涼爽的天氣使人的心情都特別好,兩人比平日都更加有興致,聽完音樂,季新還表演了一段河北梆子,逗著冰如捧著肚子笑,直說肚子疼得要害抽筋了。
冰如主動提議趁天黑之前,去外頭散散步,季新食指點著下巴思索了一下:『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美得像詩一樣,不過有點距離,用走的恐怕天都黑了。』
這時候冰如瞇著眼顯露出狡詐的表情:『嘿!嘿!教務主任的鐵馬藏在打掃用具的儲藏室裡。』
季新頭一偏,睜著吃驚的大眼,故意拉長聲調:『那~敢~情~好~~』
兩人又不約而同的大笑了起來!

季新騎鐵馬載著冰如,車子騎在堤防頂的小徑上,底下就是廣大的甘蔗園,白甘蔗的葉子近看像劍一般尖銳,但眼前整片大地都覆蓋著茂密的綠,卻像一片柔軟的綠色海面,隨著腳踏車不斷的前進,廣大的甘蔗園逐漸淹沒身後遠方的村子,筆直銳利的葉稍蓋過村裡最高的一根煙囪,環顧四周,只有一對戀人,輕盈地飛翔在綠茵的草園上,若上帝創造的伊甸園裡,有一片廣大無盡的草地,那她的顏色,該就是秋陽照在成熟甘蔗葉上的那種綠吧!
冰如望著遠方,嘆了一口氣說:『從沒想過,甘蔗園會是這麼美的一幅畫!』
季新踩著踏板,喘著氣回應:『美嗎?等明年初,這整片都會長出像是大型管芒的甘蔗花,白裡透紅的甘蔗花,如雪般覆蓋大地,曬在冬陽下閃閃發光,冷洌的風一吹過去,一道道銀色的浪從遙遠的天際線向你奔來,那才真叫美呢!』
聽到季新這樣描述,冰如反而更加悵然地說:『聽你這樣說,還真想看看,可惜,寒假我就要結束代課,得回台北了。』
季新以平緩的語調:『喔!是嗎?』
兩人安靜不語,只有腳踏車微微震動的機械聲。
季新以落寞的聲調,故做開朗狀的說:『沒關係,到時我將相館的師傅請上這座堤防,請他給甘蔗花拍一張相,用那張相片做明信片,寄去台北給你,你就能看到了。』
冰如也以一種不自然的開心說:『你可千萬要記得......記得把自己也拍進去。』
季新苦笑著:『可惜,我不上相。』
自然滑行的鐵馬,緩緩的停了下來,紅似火燒天的晚霞下,除了初起的晚風,再也沒有其他聲音,稀疏星點寂寞地出現在地平線上的天空。

兩人回到冰如的住處,說好只是上樓喝口水,兩人才一進門就緊緊纏抱在一塊,彼此粗暴急切的扯著對方的衣物,他們都想要快點進行一切所能做的,因為這兩人世界不知何時就要湮滅,漫漫人生中,這短瞬的幾個月,恐怕就是他們的天長地久了。
冰如從小就是家裡的掌上明珠,不曾提重或是曬到太陽,肌白膚細自然不在話下,再加上長年受音樂文化薰陶的氣質,令季新徹底拋棄了理性,冰如的每一個舉動都像是受過舞蹈訓練般散發著女人味,刺激著季新的感官。
一聲布料破裂的聲音,冰如正想低下頭去看,季新就將怒漲的陽具挺入陰道裡,兩人身上還糾纏著零星的衣物,冰如喉嚨裡輕聲的發出氣音:『痛』,一支纖細的手輕輕撐在季新的大腿上,示意季新停止動作。他重新吻上了她的唇,原本充滿暴力的氣氛又重新平息了,他們熱烈地吻著,像是即將面對世界末日般地吻著,一切令人懼怕的浩劫,都被這樣的吻給克服了,他們吻得毫不在乎外界,吻得全世界只剩他們兩人。
季新重新抽動了下半身,一手輕盈的握住冰如秀氣的乳房,握在手中的觸感滑嫩得像是初生嬰兒的肌膚,冰如的下體泌出大量的體液,使兩人的陰毛與大腿都濕了一片,季新得以順暢的進出,兩人發出相同節奏的呻吟。偶爾季新低頭吸舔著粉紅的乳頭,激情的力道創造出的真空,吸得冰如原本白如紙的胸前,佈著一塊塊的紅斑,那一道道的吻痕從乳頭一直延伸到耳垂附近,世上再沒有其他痕跡可以如此代表激情。

冰如以調侃的口氣問季新:『你剛剛激動得像是從沒做過愛的小伙子。』
冰如這麼問,原本是半開玩笑的,沒想到季新反而認真嘆了口氣:『如,你有沒有覺得,人生漫長數十年的存在,好像只是為了某一個短瞬的片刻?是不是我們活了幾十年,終於,在某一個瞬間遇上了,這短瞬的一刻,在兩人的人生劇場中卻代表了生命意義的高潮,從此之後,我們又得孤孤單單賴活著數十年。唉,妳說這一切,是不是只為了短瞬的一刻?』
冰如靠在季新的後背膀上,雙手溫柔地環抱著季新的脖子:『世間所有人,都有這樣的一刻?』
季新輕輕握著冰如的手腕:『是我修來的福.........』
冰如搶著說:『是我們!是我們的造化。』
冰如話一講完,鬆開環抱的手轉身過去背對著季新,從激情到冷靜再落入憂鬱,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反過來換他安慰她,男人厚實的胸膛抵著她纖弱的背,強壯的手臂環到前方抱住她,兩人靜靜不發一語。

冰如待到了最後一天,明天是農曆除夕,冰如今晚一定得啟程回到台北,否則會趕不上明晚的團圓飯,季新答應了要到車站送冰如上車..........

再差一刻鐘,車就要進站了,冰如木然地從車站內的木框窗望出去,寥寂冷清的街道上,只有昏暗的路燈,寒風颯颯的吹著,冰如眼眶裡凍著似冰的淚水。
假如,最後他沒有出現,她是原諒他的,這種分離是人世間的死別,任誰也不能承受的重與痛。
假如,他出現了,她也是同樣開心的,她想再多看他一眼。

轉角的路燈下突然閃出了一個人影,是他,他一手壓著帽沿,一手緊扣著大衣的領口,快步向車站走來,離開了路燈的照明範圍,他走入黑暗裡,但皮鞋跟輕輕敲在石板地上的聲音逐漸由遠而近,漸漸的,他的身影一步步走入車站照明的光暈範圍裡,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一件正式的灰色長擺大衣罩著裡頭筆挺全黑的西裝,寬闊的肩膀撐著大衣外套,修長的腿踩著亮晃晃的皮鞋,皮鞋木跟的腳步聲、叩、叩、叩、叩,不斷地撞擊著她的心扉,這個男人俊美地像是從電影裡走出來,他在冬風中壓著帽沿,越是接近車站腳步越快。
當他進入車站大門後,轉身並抬起頭來,那雙銳利明亮的眼,隨著帽沿的釋放,將溫柔逼人的目光攏罩在她的身上。
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離情,哽咽著往他奔去,兩人緊緊相擁著,冰如倒在他的胸膛上不斷的哭泣著。
季新微笑的說:『我們不分開了,我們一起走,不論要去哪都在一起!』
冰如抽咽到講不出話來,只是直搖頭,她心裡哭訴著:『不要安慰我了,這是我們的命運。』
季新的心情反而很輕鬆,宛如他已經釋放了世間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重擔與壓力,他輕拍著她的背:『以後我們要在一起!』
冰如這時略微冷靜,抿著嘴唇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他,往日水靈的大眼如今卻是淚眼婆娑,季新輕吻上她的臉頰,捕捉愛人最後一滴下墜的淚。
冰如點點頭,破涕而笑,眼神中閃耀著女人最幸福的光芒。

就在這個時候,火車進站了,蒸汽火車轟隆轟隆的震動聲催促著他們快進入月台,全身黑漆的火車不斷排出白色的蒸汽水霧,氣勢如巨浪般的白霧在黑夜中發著亮光,車站內的兩人隨意擦了擦臉頰上的一片淚水,提著行李通過剪票口步上月台,由於是冬季的夜晚,月台上僅僅數盞稀微的照明,張狂的白霧隨著冬風的吹襲而肆意翻捲著,冰如挽著他的手臂穿入團團白霧裡,兩人好像只是一對趕路的夫妻。
季新先一步跨上列車的階梯,回頭要幫冰如提行李,就在這個轉身的瞬間,車站內溫暖的黃燈照明下,隱約看見一個女人牽著小孩的手,他心裡一震,是阿月,是妻子阿月和剛剛呀呀學語的兒子保定,車站內的照明很昏暗,隔著月台的距離與被風吹得瘋狂的霧氣,他們看起來就像是靜止的黑色剪影,看不清楚阿月臉上的表情,但單單是這樣的畫面就徹底的定住了他的動作,冰如剛把行李提到他的手下,見他不動,抬起頭來看他,冰如臉上幸福的笑容和滿溢在黑瞳裡的目光,快速的消逝、黯淡,她只是看著他,就聽見了他心中的話語,冰如順著季新的視線慢慢轉過身去,一見他們母子,她輕聲的說:『回去吧!你們是多好的一家人呀。』,季新故意把視線撇開:『我..........』,冰如一個轉身,舉起纖柔的手指封住季新的嘴:『我愛你』,他低著頭讓一滴淚水直接墜到冰冷的鐵梯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點頭,一步步沈重地走下階梯,冰如上車時,兩人在狹窄的入口通道裡,面對面擦身而過,隔著層層的衣服,在那短瞬的一刻,最後一次感受彼此肉體的觸感。
季新一站上月台,列車開始移動,冰如還沒坐到位子上就急著拉開窗戶,與月台上快步跟著列車走的季新四目相對,此時季新飛快的脫下深咖啡色的圍巾,跑到窗下,將帶著體溫的圍巾團團包住她的雙手。火車持續地向前加速著,季新喘著白霧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寒冬的夜中,落魄坐回位子上的冰如,一臉木然將失去溫度的圍巾解開,手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一道道新月狀的血印子,深紅色的,簡直要逼出血來似的,白皙柔弱的肌膚守住了傷口,阻絕了血液流向溫暖的圍巾,如同內心裡瀕臨潰堤的情感,終究還是守住了。

列車走遠後,季新回到車站,阿月對他微笑著:『怎麼?要來給陳老師送行,都沒跟我說一聲,家裡飯菜都涼了。』
季新愧咎的說不出話來,他彎下身去抱起保定:『爸爸帶阿保坐黃包車。』保定坐在季新的右胳臂上,阿月立刻上前去牽著季新的另一隻手,身後月台上的白煙已經湮滅,只留下颯颯的風聲,好像剛剛的火車是一場夢似的不存在。
回家路上,保定和媽媽坐一台車,季新單獨坐另一台跟在後頭,季新掩著臉在人力車的斗篷裡放心地讓熱淚奔騰而下。

保定有一位當老師的父親,自然從小就接受了比一般小孩更嚴格的教育,每天季新都會都盯著保定做功課,並且在學校功課之外,還預先教導保定比較高年級的課程,所以保定的成績一直保持得很優異。阿月樂天開朗的個性,恰好帶給保定適當的個性平衡,有時候阿月還會和保定坐在餐桌上一起學寫字,身後嚴肅的父親像是請來的家教老師,帶著一大一小的兩位學生。
保定曾經懷疑過,每天板著臉的父親究竟愛不愛他和媽媽?
就在保定剛升上三年級的那一年,曾經有一個晚上,保定不知為何上吐下瀉,由於鄉下地方吃壞肚子是偶爾有的事情,所以大人也沒有太在意,只是點了蚊香要保定拿著去茅廁蹲。大人們如往常早早就寢,一直到半夜,季新睡夢中聽到房門呀咿緩緩打開,他瞇著眼試圖從窗外路燈的背光下看個究竟,見到兒子搖晃的身影,才正要出聲問個清楚,保定就昏迷倒下了,額頭撞擊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一旁的阿月也醒來了,季新衝上前去抱起兒子,保定發燙的身體,讓季新這個見過場面的男人在深夜中忍不住驚懼的喊著:『得找大夫、找大夫呀!』,阿月慌張地拿了一件外套給保定套上。
季新一手扶著鐵馬的把手,一手緊抓著保定環抱在腹部的一雙小手,口裡止不住地喊著後座的兒子:『保定你得坐好,別摔下了,再撐一下 ........』,夏天的深夜中,季新奮力踩著老舊生鏽的鐵馬急馳在小徑中,寒冷的月光朦朦朧朧地從葉縫中照射下來, 一路上顯得非常的陰冷,鐵馬扶手下方的自發電熱絲燈,隨著輪子的轉動發出顫抖的黃光,是整個黑夜中唯一溫暖的顏色。
後座的保定一直處在意識不清的狀態,碎石路上前進的鐵馬,持續震動幾乎要搖醒保定了,昏昏沉沉中,保定感覺自己的腹部逐漸溫暖了起來,那是父親因騎車而前傾的腰,腰部的弧度剛好貼在保定的肚子上,父親每一次的踩踏動作,就像火爐的風鼓,一次次的將新鮮的空氣送進碳堆中,讓爐火更加旺燒,保定腹部的溫暖不斷地上升,有一股很恰到好處的溫暖,穿透肚皮傳入身體裡,溫暖裡裡外外的每一處。
每天早晨,一起和父親走路上學的這段時光吧!不愛說話的父親,經常讓父子一路上都處在靜默的狀態,雖然父親話不多,但是保定知道父親深深愛著他,愛著這個家。

十幾年來,這個家庭的外觀沒有多大的變化,是地方上人人稱羨的模範家庭。隨著年齡的增長,保定優異的表現越來越顯得出眾,不只是第一名考上初中,高中都還沒念完就跳級進入台灣大學,上了大學後,好像父親對他終於放心了,每次回到嘉義老家,他經常和父親喝著酒談論在台北的所見所聞,言談之間偶爾見到父親的笑容,若談及過去父親的軍旅生活,也終於見到了父親臉上難得感性的神情。

保定婚禮結束後的那晚,媳婦打趣地向保定說:『假如你老了能像你父親那麼帥,那我保證一輩子都愛你。』
躺在床上的保定忍不住大笑:『是啊!我父親一直到現在都六十多歲人了,還是那麼挺、那麼俊,像那個誰呀?喔!像雪花片片裡的男主角秦祥林。』
大媳婦一聽到秦祥林,馬上從床上跳起來:『是呀!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像,不曉得你父親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像現在的秦祥林那麼有魅力?你父親一定有很多愛情故事,像電影那麼美』
保定摟著新婚妻子,苦笑帶點輕視的說:『我爸哪有什麼愛情故事,他這個人一生嚴肅不苟言笑,有股使人壓迫感很重的威嚴,他和我媽是給媒人做嫁的,你別以為他會有什麼愛情故事。』
新婚妻子搖著頭否定:『我覺得你父親有一種藏得很深的憂鬱,否則他今天晚上怎麼哭成.....啊~~』
保定不等她說完,就把手伸進她的衣服用力抓了一把,小倆口也不管老房子隔音差,就這樣放肆的在房裡鬧了一晚的春宵。

那天的天氣出奇得好,冬季罕見這種晴空萬里,車站內人來人往非常熱鬧,角落的木條長椅上坐著一位老人,他西裝筆挺的模樣和這個畫面有點不協調,由於他已經獨自一個人在長椅上坐了三個小時,站務人員忍不住上前去問候:『老先生,看你一個人在這裡坐了好久?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呢?』  
季新原本嚴肅而僵硬的表情,因這位站務人員親切的問候而展起笑容,沙啞的說:『沒事、沒事、我只是在等人。』
站務人員很不放心的再問:『老先生,看你等這麼久了,我們站內有一具電話機,要不要我給撥個電話?』
季新將原本投在站務臉上的視線移開,望向窗外遠方的山脈:『讓我再等等,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站務人員點點頭離開了,但其實他們心理對這樣的老人家是不放心的,他們暗自商量要聯絡派出所的警方來處理。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出現了一位上了年紀但風韻猶存的女人,就在她走入車站大門的剎那,男人站起身來,兩人靜靜相視一段時間,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發一語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男人主動走過去牽起她的手,兩人互相扶持著走入月台,好像他們是已經生活多年的夫妻。

村長急忙的跑到保定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剛剛派出所來了電話,告訴他前幾天另一個管區的員警,在車站有遇到一個老人,和林老先生的特徵很像,雖然人不在他們那邊,但你們趕快去向那位員警打聽打聽。』

保定開著車,載著新婚夫妻與年邁的阿月,趕往鄰近車站的派出所。
警方還沒聽完保定一家人的敘述,就打岔的問,你們要找的人,是不是穿著黑色西裝個子高高的?保定一家人眼神中立刻閃過一道希望的光輝,但承辦員警搖搖頭立刻讓他們感到心慌:『前天有一位老先生,獨自一人坐在車站內等了將近四個小時,車站人員察覺不對勁要我們過去處理,我們才到現場,就看見那位老先生和一位年紀相仿的女人.......』
阿月聽到這裡,雙腿一軟,倒坐在所內的椅子上,保定和新婚妻子連忙向警員否認:『那一定是弄錯人了,我父親一生孤僻寡言,除了街坊鄰居和幾位學校的同事,他沒有什麼人際關係,一定是弄錯人了.....』
員警不想辯解,只是低頭下去想收拾從阿月手中散落一地的尋人啟示,那一張張的啟示上印著季新的素描畫像,是保定找了畫匠,依父親的相片所繪成的大幅頭像,員警興奮的大喊:『沒錯!就是他,我肯定當天在車站的老先生就是他!』
阿月和保定看到員警這樣的反應,都默不出聲,員警自顧自的繼續講下去:『我剛剛走進車站的時候,看見他們兩人抱在一起,兩個人都不講話,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摸摸對方的臉龐,緊緊抱著對方流淚,其他車站裡的人也覺得很怪異,大家都在看他們兩個,但他們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那個女人似乎身體不太好,很虛弱需要人攙扶。後來,他們兩人買了一張月台票就進月台了,沒人知道他們搭了哪班車去了哪。他們看起來很相愛,兩位上了年紀的人,竟然像年輕小伙子般熱戀,欸~車站的氣氛都被他們影響了!』
員警語畢,保定和新婚妻子都楞著講不出話來,父親五官輪廓立體,員警不會是認錯人,但他所描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就在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倒坐在椅子上的阿月冷冷地笑了:『我們回家吧!不用再找了。』,保定與妻子過去攙扶著母親:『阿母,你別說了,我們一定把阿爸找回來』,阿月看著保定,流著淚卻微笑著:『你當時太小,可能忘記了,其實你阿爸不是離開,是回去了。』
保定皺著眉頭,但他不敢多問,他覺得這是母親受到太大的打擊,情緒上一時歇斯底里而胡言亂語,保定只是點點頭想趕快攙扶母親回車上。
當車子進入嘉義噴水池圓環時,阿月回頭看了看車站,然後開心的笑著說:『阿保!你一定忘記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晚,你才剛學會說話,你阿爸本來想要跟他的愛人私奔,那一晚..........』
保定氣憤的打斷母親的話:『阿母,你不要黑白想啦!我一定會把阿爸找回來。』保定還是認為母親受到太大的刺激而言語錯亂。
阿月還是維持著開心的語氣:『你聽我說,那一晚,我原本不敢來車站,我認為自己配不上他,假如他和另一個女人走了,那是我的命,他留了錢和房子給我,我就安份守己將你扶養長大。』
阿月望著遠方翠綠的阿里山,眼淚輕輕的滑下:『我本來不敢追上去,可是,可是我放不下,抱著你偷偷跟了上去,在車站,我看到那個女人抱著他哭,我們都是女人,我感覺得出來,她會好好照顧你阿爸,我都不敢出聲音......』
保定此時握著方向盤,嗚咽了起來,後座的妻子伸手輕撫著他的胸口。
阿月兩眼望著前方,當年的畫面歷歷在目,繼續用平緩的語氣說著:『等他們都走進月台後,我才敢走進車站,從剪票口後方看著他們,當初時,我以為這是看你阿爸最後一面,誰人知,他卻回頭看見了我和你,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看到我們就下車了。我趕緊將臉上的淚擦乾,看著他走進來,當時我好高興,但表面上假裝沒事地催他趕快回家吃晚飯。』
保定已經想起這一段非常久遠又模糊的記憶,當時雖然年幼,但孩童對於大人的事情卻往往有超人的洞徹,那一晚父母親怪異的行為,全看在眼底,在回家路上的黃包車裡,母親很安靜,眼淚卻不停地墜下,他不敢多問,而這件事情就一直積在心底,久了,也就被許多其他事情所覆蓋,如今二十多年後,當年心中的那股謎團真相大白,原來當年平靜的表面下,藏著這麼一段不可思議的故事。
阿月轉過身來握著保定的胳臂,涕泗縱橫:『阿保~你答應阿母!不要再找你爸爸了,讓他安心的走,安心的去愛。』
保定緊急把車停靠在路邊,輪胎在柏油路上摩擦發出尖銳的剎車聲。保定轉身過去緊緊抱著母親,用力的哭喊著:『媽..............』

車廂最尾端,坐著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老先生一身正式的西裝,即使睡著了也依然挺直著腰桿,安詳而滄桑的神情,下巴輕輕頂在老伴的額頭上,雙手緊緊擁抱著懷裡的她,懷中的她也熟睡了,深深地睡了,表情隱隱地含著微笑。座位旁的窗戶往上拉到全開,冬天溫暖的陽光將鐵軌邊上的樹影映射在車廂裡,葉的影子如波光般粼粼在他們的身上。經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有人發現,老先生肚子上的白襯衫悄悄被染紅了,那是由懷裡老伴的口鼻所汨出的血水........。
陳冰如,死於肺癌末期,享年六十八歲,林季新從此下落不明,通報為失蹤人口二十年後,政府核發死亡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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